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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茗茶社】蜉蝣茶秦彧繇

今天杭城下了一场雨,很突然,像是一场灾难。

它吓跑了街上本就不多的行人。

本来前院还有几棵海棠花没有谢,但是现在,已是颓唐。

当真是一场灾难。

我本想阖上房门,但是今日茶社还余有一杯茶。

也罢。

这是一场孤独的雨,没有惊雷,也没有闪电。就连狂风,也是不曾有。

一场孤独的雨,敲打着屋檐,想要闯进来。

也许这样,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我看着溅落在面前的水珠,有些失神。

它们已经不能算作雨珠了。

好孤独的一场雨,我想。

溅入的水珠形成了一个小水洼,倒映着檐角。

有一颗雨珠从檐角落了出来,像是要砸到我的眼里。

但是它被一只脚踩了回去。

我发现我最近越来越容易出神了。

“见过先生。”来者是一个男孩,倒算是稀客了。

“公子是来喝茶吗?”我瞟了一眼门外的伞,内心对他高看了几分。

“嗯,想要一杯蜉蝣茶。”

我并不觉得男孩拘谨,但是他的一举一动却又是规规矩矩,无可挑剔。

会和我一样累吗?

我没有问他,这不是我该问的。

“请。”我为他取出蜉蝣的瓷瓶,引他进入东厢茶室。

他始终落后我半步。

“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落座后,他突然抬起头,看着我。

“嗯?”我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呵呵,没事。”他笑了笑,对我摆了摆手。

我没有追问,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轻轻敲击着脑门,口中念念有词。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

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

其辞曰:余从京域,言……”

起初我还一头雾水,听到最后才听出了一些蹊跷。

原来是在背书呢。

我没有去打扰他,自顾自煮着我的茶。

诵书声,茶水声。

诵书人,奉茶人。

-

黄河边的虎牢关桂树下,有着一个人,叫秦彧繇。

太湖边的人来人往中,有过一个人,叫颜叶沫。

两人初见于四年前。

那一年,我不在虎牢关,身边也没有桂树,有的只是一只流浪猫,已经瘦得不成样子。

我见它太过羸弱,心里估量它多半是饿了好些时日,便蹲下身喂了它一些吃的。

很巧不巧,被在太湖边游玩的她拍下了。

这是初见。

-

男孩端起品茗杯,饮下一小口。

轻叹。

-

有人常说,缘分这东西,天命难违。

我本是不信的。

但是不得不信了。

太湖一别,我和她并没有留下各自的联系方式,也没有留下各自姓名地址,只当是遇见了一个有趣的路人。

有趣的路人,再有趣,也只是路人。

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两条路会有两个岔路口。

那天我回郑州祭祖,竟是在人群中看见了她。

噫吁嚱,竟是同乡!

那一刻,我的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惊喜的,不知是那一刻有的心动,还是早在太湖湖畔就有了?

谁知道呢。

那一次,她问我要了联系方式。也是那一次,她告诉了我她的名姓。

颜叶沫。

我突然想到了《洛神赋》中的一个句子: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这是如此柔美、温婉的名字,如同她的人。

人如其名?

名如其人罢。

但接下来的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陌路,直到有一天,《文学与人生》中发表了一篇我的填词。我不知道她是自己看到了,亦或是听别人提起来,反正她是知晓了。

她问我最喜欢的是谁,我答之曰柳三变、曹子建。

我又问她最喜欢的是谁,她只说了一次,秦彧繇。

至此,她便是我的鱼玄机,我亦是她的温庭筠。

这是初恋。

-

男孩又一次举起品茗杯,饮了一口。

长叹。

-

第二日,我拿了两坛清酒,买了些桂花糕,与三两好友结伴共饮。

酒未尽,人却酣。

迷离间,有一人到我身前,饮下了我手中的那杯酒。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女孩子喝酒的样子,不是林黛玉那样的娇柔如花,也没有花木兰那样的刚毅如竹。

似乎,恰好是那鱼玄机。

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归去,便决定送她回家。我把她送到了家的时候,大约已是黎明,不见日月、不见天星。

天地间,只有我和她。

我做她的星,她为我的月。

月有盈亏星不移。

临走前,她递给我一张纸,上面是不工整的书法。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时至今日,我仍记得分别时她的回眸。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后来,她定居在了无锡,距郑州一千六百里。

两年间,我为了见她,往往复复跑了九次,约莫是三万里。

地球直径是两万五千里。

我不知道我和她之间算是什么样的感情,但我知道我爱她,这是我最幸福的两年。

第十次为她而去的时候,我远远望见她身边,有一个长相清秀的男人。

我是个多疑的人,我不喜欢打搅别人。

第十次的归程,是为了我自己。

你为什么放我鸽子?她责怨我。

那个男孩子是谁?我质问她。

……她默不作声。

……我有口难开。

就这样沉默了三天,她开口了。

她承认了。

那天,我告诉她,“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的同一首诗里,还有这样一句。

闻君有两意,特来相决绝。

我只为她跑了三万里,最后的三千里,我为了自己。

特来相决绝。

这该是我下过最狠的心,说过最伤人的话了。

这是初别。

-

却也永决。

我知道他的意思。

“一周后,她问我后悔吗?”男孩举着品茗杯,哂笑着。“后悔?自从我知道她在别人口中说我‘看似是个读书人,实际上也是胸中无一丝文采’时,我就没有所谓的后悔与不后悔了。

遇人不淑,实乃天意。”

男孩仰头饮下杯中的蜉蝣,轻轻地将杯子叩在桌面上。

“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这是她曾与我说过的。我再问她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并不知道这是谁写的,也不知道陆机的文赋。呵呵,这姑娘骗我可骗得够深的。”男孩自嘲一笑,又拾起了桌上的品茗杯把玩着。

“你恨她吗?”我还是如同往常一样,轻声地,问。

“起初的话,自然是有的。”男孩并不掩饰,飒然一笑,“但是后来,我又回到了虎牢关。虎牢关前,桂树还在;桂树下,旧人还在;众人间,酒坛还在。只不过是桂花没有了当年的芬芳,清酒也换成了浓酒,醉了的也变成了只有我一人。

我是爱着她,我不否认,但这不影响她在我心中,淡作云烟。”

心中有佳人,久立于旧忆,九衢红粉皆难比,唯有天仙差可拟。

谁人不是如此呢。

屋外还是大雨倾盆。

屋内还是冷清一人。

颇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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